@秦芦花
我第一次听到桶装薯片和袋装薯片的区别,是从我的同事陈海那里。
“袋装薯片是直接土豆切片油炸的;桶装薯片则是先统一压成土豆泥,再工业切割成薯片,这样每片薯片都是同等大小。”
我兴致缺缺:“口感还能不一样?人可真够能折腾的。”
陈海却说:“对人来说或许没有很大区别,但对于不愿意被压成土豆泥的土豆来说,是一场深重而可怕的灾难。”
我笑起来:“说得好像土豆有思想一样。”
“我也曾经以为土豆不会思考,”陈海压低声音,神神秘秘道,“是我大学兼职时的事了。那是一家生产桶装薯片的工厂,我的工作是剔除掉不愿意被压成泥的叛逆土豆;而那些乖巧听话的,就会被压成土豆泥,做成薯片。”
我觉得匪夷所思:“你管土豆愿不愿意呢,全都扔进搅拌机里压碎了不就完了么。”
陈海摇摇头:“不是心甘情愿的土豆,即便压成土豆泥也会发出腐臭,相当于自砸工厂的招牌,所以万万不能。”
我发现了疑点:“被压成泥应该挺疼的吧?怎么会有心甘情愿被压被吃的土豆呢,索性都不愿意,那不就不用被吃了?”
陈海道:“因为被剔除是比被压成泥可怕数百倍的经历。只有叛逆到极致的土豆,才会宁愿被剔除也不乖乖听话。”
我好奇起来,追问被剔除的后果。
陈海却神秘一笑,转了话题:“你不觉得,城市也挺像一个巨大的薯片桶么?”
我饶有兴趣:“怎么说?”
“人在刚进入社会时大都是有棱有角、锋芒毕露的。随着年岁增长,棱角削去,身心被社会敲打磋磨,碾压成泥,再被重塑成一模一样的薯片,合乎薯片桶的规格了——这时我们会说,这是一个成熟合格的社会人了。”
我觉得他的想法挺有意思,有些想继续聊下去。
可惜转了个弯,就到了公司的大门口。
“很遗憾现在才和你聊天,”我懊恼地说,“我之前工作太忙,和你也没怎么说过话,结果你现在已经离职了。”
“没关系,”他温和地笑了笑,“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。”
我有些紧张:“你被公司返聘了?还是……”
他指了指大门口,道:“那里不是通往‘人才重塑中心’的通道吗?所谓的天空是3D投影,从大门出去,走到尽头就会像桶装薯片那样,大脑被压成泥再重塑,去掉叛逆、桀骜的部分,加入顺从、乖巧的部分,直到和其他人一模一样,合乎规范。”
我万万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,顿时哑口无言。
他自然地走了进去,临走前向我挥了挥手:“和你聊天很愉快,我想,我们本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的。”
“本来”,也就是说现在不能了。
我没来由地一阵气馁,突然有一阵冲动想喊住他,问他“被剔除”的后果是什么。
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出口,就听见门内传来“咚”的一声。
三秒钟后,传来人才重塑中心终端的技术人员的尖叫:
“陈海这个疯子,把脚伸进了搅拌机!”
我不用去问后果是什么了,因为我看到血液从门里流淌出来,粘稠的,猩红的。
很快渗入土地,再也不见踪影。
——《平行时空故事·桶装薯片》